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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建筑的帽子戏法——光华路旧事之十三

苏丹 四面空间 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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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规范着建筑,建筑累积着城市,对于一个失败的城市,组成它的每一个建筑都不是无辜的;而反过来,对于一个渴望永生的城市,每一个建筑都是压力山大的,它们既要闪闪发光,还被要求方向正确。这种意志一层一层传递,一层一层执行,给新时期的建筑师们布下了天罗地网。


90年代中国的建筑设计处在一个复合性的文化语境之中,一方面现代性的功能必须完备,另一方面现代美学和传统文化之间的断裂修复问题不能回避。这是一个非常纠结的事情,现代建筑的皮相、肌肉、骨骼甚至灵魂乃是一个整体,进入传统文化根深蒂固的环境中又被要求去整容、文身,而且要求一切完毕之后还要看起来自然得体,这的确是个复杂问题,非得高手来拆解、重组以成示范不可。全中国的建筑师都在偷偷运劲儿,也都在翘首以盼。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请来风头正劲的美籍华裔建筑师贝聿铭先生,他在北京的香山进行了审慎的探索。阳春白雪的香山饭店落成后,各方争议骤起,批评和赞美的浪潮持续了十余年的时间,最终也成了一桩悬案。


香山饭店,图片源自网络。


PART/01古都新“帽”


由于北京是世界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更特殊的地方在于它有自己独特的基因,以及口音浓重的语言。因此在拥抱一个突如其来的新时代的过程中,它就不得不去消化许多新的概念,吸纳外来的语汇。如果我们认为城市的叙事在相当大的程度仰仗建筑,那么毫无疑问新建筑会遭遇更多的问题。


新的文明阶段,人们对建筑物的功能要求不断翻新,许多建筑类型都是历史上所没有的,因此这些建筑应该如何去塑造它的风格和样式。还有保护问题,新的建造必然会进入原有的建筑领地,于是,一些老的建筑就会消失,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最大程度地去保护这些即将消失的建筑?传统的历史街区将何去何从?同时,一些重要的历史建筑在修缮的过程中,如何去尊重其原有的历史风貌?这些都是北京所面对的严峻问题。


国贸的贸不是帽01


作为光华路的学子,最熟悉的现代建筑就是“国贸”,因为它和学院只隔着东三环,那里是我们最愿意去闲逛的地方。有个别学生舍近求远,课间还非得跑过去喝一听可口可乐,可见人们有多么待见它。但国贸又是一个我们读不太懂的建筑,它没有任何象征性的符号,没有具象的雕塑和壁画帮腔,可就是让人感觉特别舒服。看着舒服,在里边行走也觉得倍儿精神,购物、偶尔破费吃一顿饭更是感觉人生无限美好。


这足以说明国贸的建筑是一座贴近本质的现代建筑,它是以功能为本的,形式追随功能。而它的形式具有现代主义的雕塑感,柱状和盘状对比着、交合着,直线和曲线协调着,平面和曲面过渡着。它没有历史或文化叙事的沉重包袱,它是个地地道道讲空间语言的现代建筑。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群落中,我能看到空间的组织,空间的组合,空间的穿插;感受到空间的仪式和谦让,空间的矜持与自信,空间的明确和婉约。


中国国际贸易中心简称“中国国贸”(China World),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建国门外大街1号,东三环路以西,建外大街以北,光华路以南,是位于北京商务中心区内的大型建筑群。中国国贸一期工程于1985年9月1日奠基,于1990年8月30日竣工。至今已经运营三十余年,留给我们非常美好的记忆。此外,国贸还是一个不断生长的城市有机体,中国国贸二期工程于1999年12月30日竣工;中国国贸三期工程A阶段于2010年8月30日竣工;中国国贸三期工程B阶段于2017年8月9日竣工。


国贸中所有的单体建筑都是几何体,整个国贸就是一个几何体精妙组合的建筑群。几何是数学元素,它不是文学,因此它撞击人类心灵的方式更直接,更本质。我喜欢现代主义的这种既隐晦又直来直去的方式,它更像是沉默的巨人。几何游戏没有帽子,也不需要帽子。


国贸中心,朱肇彬拍摄,2022年。
国际大酒店02


早期涉外宾馆就算是现代酒店在新环境中播下的一个变种罢,它们一方面要实实在在地服务于中国的四化建设,服务于改革开放后如火如荼的市场经济;另一方面又要适当改头换面、甘言巧辞,去讨好新环境中的主人翁们。


80年代建造的北京长城饭店是五星级涉外酒店,它的灰色看起来很高级,截然不同于老北京民居的砖灰色,而是一种具有工业化的冷峻气质的灰色,均匀且具有光泽,挺括且构造精美;外立面上的那几条竖向的暗红色是神来之笔,再现了古老都城的色彩系统,也打破了建筑外观灰色营造的压抑僵局;景观电梯、自动扶梯、旋转餐厅、共享中庭是新时期国际化大酒店的现代化特征,它们给空间带来了活力,室内的人看着外边的景观,室内的人们相互观望着,彼此打量着。对于刚进入环艺专业学习的我来说,空间中的那些不锈钢柱子则体现了新时期人造景观的格局和气象。80年代中期,中央工艺美院从纽约聘请的超写实华裔画家姚庆章,就画了很多这样光怪陆离的都市景观。镜面玻璃、不锈钢、金属、亮闪闪的工业漆和磨光的大理石之间形成的相互映照、相互反射,构成了一个环境中的迷境,令人眼花缭乱。而当下这种景象在北京已经逐渐成为现实。


长城饭店,图片源自网络。


离长城饭店不远的昆仑饭店虽然选择了咖啡色,但建筑形体关系的构成和长城饭店如出一辙。它们的造型都是板式建筑的形变,在张开的庞大身躯上方,顶着一个扁圆扁圆的脑袋,似乎在向古老的都市张望,身体则像是在做着某种拥抱的姿态。它的大堂使用了当时最流行的印度红的石材,看上去浑厚有力量感。昆仑饭店的四季厅改造设计是校友沈天游操刀的,他擅于运用各种装饰手段,每一组装饰的题材和内容与历史、神话以及当下美好生活都有牵扯,造型手法中西合璧,深得业主和社会认可。90年代初,作家海岩出任昆仑饭店总经理,给这座“名不符实”的涉外酒店增添了少许人文色彩。


昆仑饭店,苏丹拍摄,2022年。


“长城”、“昆仑”都是极具民族文化意味的名词,但是其实体模板却是国际主义的,透着实用主义的机巧,消费意识的狂妄,还有现代技术的表现。它们利用中国文化的符号拼贴出来的一处处景观,占据了各种空间的视觉焦点,这些景观夸张、扭曲,比现实中的文化自然表现更加强烈和突出,这就是被消费的文化!


PART/02故都风“帽”


90年代,北京古都风貌的保护成为一道政令,这道政令在实施的过程中,却是历尽波折的。因为在那个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阶段,中国的建筑师想要用实际行动去拥抱近在眼前的现代主义,而城市的管理者和历史学家却着眼于历史。他们为现代化的城市化的快速发展而忧虑,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传统文化和北京古城风貌会遭受巨大的伤害。同时,作为具体历史中的具体的人来讲,每一个建筑师都希望通过创新而成就自己,他们都希望去成为一个引领风骚的先锋。于是,站在不同的层面使思考的群体之间形成了对立和抵触。


90年代初,建筑师刘力设计的西单购物中心华威大厦引起了领导同志的不满,于是组织召开了“一定要把古都风貌夺回来”的现场会。这个现场会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明确地传递了城市管理者的文化态度。这种意志在项目审查中得到了较为坚决的贯彻,所以才有了当时所有高层建筑必须扣一顶大屋檐的设计潮流。为了获得项目的设计权,许多建筑师都在揣摩城市管理者的意图,他们想用最简单和直接的方式去迎合领导们,于是建筑遗产中具有典型性的景观和传统建筑符号,就成为他们手中解决问题的药方。


传统样式既然可以作为一面表达态度的旗帜,那就最好将它悬挂在最高的地方,古人说:“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于是乎,很多人在地标建筑的屋顶动起了脑筋。天坛的尖顶,天安门的重檐歇山顶,景山上的亭子,东四牌楼,真觉寺里的金刚宝座塔等都是最有分量的表达,它们在时代的招魂术下纷纷现身,出现在90年代北京的地标建筑屋顶之上。就如同各式各样古老的帽子扣在新时期巨人的头上。这种现象被业界戏称为“某希亭”。


然而建筑的时代美学却总是自下而上的,结构的形式和材料的变化是一个无法超越物理的和物质的门槛。功能则从另一个角度驱动新建筑生成自己应有的样式,新建筑的开放、透明,新建筑的简约轻巧既是现实又是趋势,它们浩浩荡荡、泛滥成灾,水银泻地一般不可阻挡。于是新的地标建筑屋顶的保守和身体的开放,成为一种逻辑上拧巴但态度上媾和的存在,更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在一些重要的项目评审中,投标的设计单位一个比一个乖巧,除了厚厚的图册和精致的模型以外,往往还拎一只放着各式传统造型的大屋顶模型的塑料袋,当大领导对方案不甚满意的时候,就会变戏法一样从中取出一个一个置换,直到领导们满意为止。长安街两侧的新建筑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加上了大屋顶或小屋檐,比如长安大戏院、恒基中心、中粮广场、交通部、妇女儿童活动中心、西单图书大厦、时代广场,甚至于身在沿街建筑身后的一些大型建筑也不甘寂寞,头顶着隆重的传统冠帽露出头来,表明态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屋顶设计是个简化的天坛造型,颜色选择也比较刺激,用了钴蓝色的玻璃和藤黄色的石材。


从上到下依次为:恒基中心、中粮广场、西单图书大厦、时代广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图片源自网络。


万通广场01


万通广场是一座集办公、商业于一体的综合大型公建,于1992年代初由中发工程设计公司设计,总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地上21层、地下三层,高80米。该项目地处阜成门立交桥西南角,东临西二环路,北临阜外大街,与四川大厦和中国银行大厦隔街相对。位置决定了这个项目必定会受到格外的关照,因此它的诞生也颇费周折。


万通金融中心,苏丹拍摄,2022年。


这个项目的主持建筑师是我大学的同学杨志刚,他告诉我在方案规划报批过程中,方案不断修改、调整,最终以组合而成的一对大屋顶得到认可。每次汇报方案时都做好了更换各种坡屋顶形式预案,然后根据评审时的局势变化进行调整。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当时建筑师的处境,处于两难,要根据地块所处位置审时度势,既需创新又要遵循当年北京市城市建设总体指导思路的影响。结果增加了大屋顶,即建成后的建筑造型。建筑师在屋顶造型设计中提取了传统古建屋顶的精髓,整体色调采用了灰色,使得建筑与二环内的老北京城相协调一致。


万通广场的方案,杨志刚提供。


光华长安大厦和长安大戏院02


长安大戏院本是闻名遐迩的老字号剧场,始建于1937年。原址位于北京西单繁华商业街;新戏院坐落在东长安街北侧光华长安大厦内,也是东长安街上重要地标性建筑。新戏院1996年完成建设并开始投入使用,戏院以上演经典剧目为主,尤其是以京剧为代表的各种艺术形式的演出。


光华长安大厦是一座体型稳重的现代化写字楼,高19层,面积5万平方米,也是由镜面玻璃幕墙装饰的一座具有古典意蕴的新中式建筑。其立面主体使用了银色和鲜绿色镜面玻璃,玻璃的划分利用模数的变化构成传统窗格的意象,同时加强了窗户和墙面之间的联系。屋顶和入口的处理借用了中国古典建筑形式,屋顶是一个大屋顶的组合形式,入口则是三开间的传统牌楼样式。二者通过立面中轴处的幕墙凸凹和色彩变化相联结,强化了对称性特征。屋顶和牌楼色彩是香槟色的,避免了黄色琉璃瓦的刺目,同时影射了新时期中国戏剧的华丽和缤纷,令人对其中发生的景象充满了想象。


光华长安大厦和长安大戏院,图片源自网络。 


易地新建后的长安大戏院,体现了古典民族建筑风格与现代建筑艺术的完美结合,其设计装潢具有典型的明清风格,家具使用了红木桌椅,饰品和用具也是保留了传统戏院的元素。在表演区域则大大结合了现代戏剧舞台的品质要求,灯光、音响、机械装备方面的提升使得中国传统戏剧表演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在户外广场上,有一个京剧脸谱变形而来的雕塑,位于入口和大堂贯通的视线上,色彩强烈,是传递建筑功能和性格信息的点睛之作。


长安大戏院门口的脸谱雕塑,苏丹拍摄,2003年。


海关大厦03


位于长安街东段路南的海关大厦是个具有后现代意味的建筑,两座塔楼并排面向长安街而立,塔顶上方相连接,如此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门洞的意象,明喻着国门之庄重之辽阔。这是建筑的语言学出走本体后的一个奔跑的方向,符号、夸张的符号!一种既文学化又远离文学性的建筑学语言修辞。这种夸张在严肃的长安街上显得很另类,所以很引路人关注,自成一处沿街景观。由于它建造于改革开放轰轰烈烈的时期,这个尺度巨大的洞口倒是一个极为应景的新事物,是国家状态的一种反映。但是好景不长,或许是因为一度走私猖獗的缘故,这个洞口被玻璃幕墙完全封控了起来,成为彻底的实用性室内空间。


安装玻璃幕墙前后的海关总署,图片源自网络。


PART/03

除了帽檐 还有城墙


当京城里新建的地标纷纷戴上“帽子”之后,人们依然不买账,觉得许多帽子戴得唐突,就像身着西服者戴个瓜皮帽。和谐不够,滑稽有余。逐渐的,另一些老北京元素也被挖掘了出来,比如被拆掉的城墙。


东方广场01


东方广场是新时期的一个典型,80万平方米的体量实在太大了,必须将其拆解开来才不至于对昔日的权威产生冒犯。于是这个横跨王府井和东单路口的庞大建筑,变成了十余幢单体的组合,并形成一条抬升的内街。


东方广场,图片源自网络。


东方广场一座座并排站立的建筑单体,像一堵厚实的城墙把身后的典雅的建筑景观(比如协和医学院、协和医院)悉数遮掩。尽管其在建筑立面设计中使出浑身解数,利用虚实相间的材质变化试图消解庞大的体量,利用曲直组合来生成略显活跃的表情,但是这种容积率造成的臃肿感是难以消除的。而抬升的内街虽然颇有创意,解决了商场和建筑群复杂的交通流线,但实际上也割裂了和后街的联系,使这个建筑群成了脱离社会环境的空中楼阁。


最后还是大屋顶问题,邻近故宫的新建筑怎么可以逃脱戴帽子致敬的宿命!东方广场建筑群的屋顶有大屋顶的意象,但造型上却做了反向的处理,即水平屋顶是被一段反向弧形的灰色铝板造型托举起来,而这段灰色的弧形造型就如同传统坡屋顶的倒影,恍恍惚惚,影影绰绰。这种模糊性不失为一种策略,可以有多种解释,既可以面对过去,也可以迎合当下。


东方广场,图片源自网络。


工商银行总行02


90年代中后期,由美国SOM事务所设计的中国工商银行总行突然现身长安街西段,它庞大的体量浮出水面,激起的波澜浩大无比。工商银行的设计,除了虚情假意地向北京传统建筑致敬的几个招式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它是以一种极为昂贵的方式在致敬,真诚到了极点。


建成后的中国工商银行立马成为了西长安街的重要标志性建筑,它布局的对称性和立面分段式的处理,体现了追求庄重威严气质的金融建筑血统,在细节打造上更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设计者的心思。中国工商银行总部大楼在建筑总体布局上遵循了中国“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象征大屋顶的出挑檐口是钢结构和铝板制作的,出挑深远,隆重威仪。沿长安街主楼立面中,带侧角的黑灰色磨光石材基座上有水平向的分缝和顶部勒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的巍峨壮观的城墙。坚固的基座托着一排竖向金属铝板圆柱,柱子排列带有明间,湖蓝色的镜面玻璃在此处呈弧状,透露出内部空间的复合性形态变化。整个建筑立面体现了时代感和一丝怀古的气息。


中国工商银行总行,图片源自网络。


工商银行总部大楼的室内设计延续了建筑的语言,简洁、高雅、细节精湛,有一种工业和传统文化相融合的气息。中庭设计是整个建筑空间设计得最具特色的地方,它运用了中国园林设计的手法,在建筑几何形空间的限定下表现中国园林所追求的反几何性。一开始这个大厅里种有一组一组挺拔的竹子,石材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隐没其中。这些竹子都是活生生的东西,超越了当时时兴的在室内大空间中摆放风干树的套路。中庭顶部支撑的玻璃采光天窗的钢结构做法也非常新颖,纵横交叉的钢梁生成的光影会随着自然光不停地变化,结构的透明和园林的不透明相互融合产生了耐人寻味的意蕴。


中国工商银行总行中庭玻璃天窗,图片源自网络。


这座建筑的工业化程度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让我们领略到工业美学的魅力。当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这种做法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昂贵的,关于它的造价也是人们另一个饶有兴趣的谈资。


远洋大厦03


北京远洋一点也不像一只船的事实出乎很多国人的预料,它就是一个先进的写字楼。


大厦位于北京繁华的复兴门立交桥以东, 西临国家电教中心,东依北京国际金融大厦,与北侧的中国人民银行隔长安街相望。该工程由美国 APEC/ NBBJ 与中国机械工业部设计研究院(IPPR)合作设计。


大厦总建筑面积为11.7万平方米,为5A智能型写字楼。其独特的点联接中空玻璃幕墙与68米挑空豪华大堂相得益彰,气势恢宏。其分为地下3层,地上13层。北立面厚重的基座据说就是在隐喻北京城的城墙,它们带着侧角并用石材跌阶而筑,与轻盈的幕墙构成鲜明的对比。其独特的点联接中空玻璃幕墙是在向业界炫技,那一组组点状的不锈钢构件将幕墙的联结方式精简到了极致,更加凸显了玻璃的通透;重檐式的水平窗带具有传统重檐砖塔的神韵; 流畅的曲面外墙赋予大厦以鲜明的时代感和航运的内涵。宽敞明亮的中庭体现当今社会的主流——开放与交流。


远洋大厦,苏丹拍摄,2003年。


1997年,远洋大厦举行室内设计招标竞赛,共邀请了八家著名机构参与。最终所有设计方案交予“首艺委”评审以选出优胜。我的工作室以合作的方式,参与了中国建研院的投标团队,并最终获得了成功。


PART/04

盖了帽儿了


北京西客站01


北京西客站是“八五”计划的重点工程,由北京市和原铁道部共同出资,总投资65亿元人民币。北京西客站是90年代完成的标志性建筑,对于这个建筑全社会寄予厚望,因此它也成为矛盾的焦点。这个矛盾主要是体现在地标性建筑在时代特征和传统文脉的表现这两点上如何实现平衡。


从80年代中期开始,时任北京市领导提出“维护古都风貌”的口号(坊间传说是“夺回古都风貌”),从而使北京这一时期的许多建筑的顶部都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大屋顶,当代建筑以此来向传统致敬,当代建筑师以此获得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设计权。但在西客站设计的过程中,这种思潮和趋向受到了局部抵抗。据说北京市设计院当时提交的方案就有非常现代的,当然也有折衷性。但最终一个新古典样式的规模宏大的西客站出现在世纪末的北京城,让人们对北京在即将到来的新世纪里的表现充满疑惑。


北京西客站,图片源自网络。


张开济先生对这种乱戴“古都风帽”的风气非常担忧,他曾多次对此进行批评。并且认为北京西站的最终方案选择,就是“夺回古都风貌”极端化发展的代表性举动。以“建筑戴帽”作为“维护古都风貌”的手段简单粗暴,其美学割裂;“建筑戴帽”之风气盛行导致当代建筑创作萎靡,愧对时代;“建筑戴帽”还造成相当程度的“以假乱真”,客观上损害了那些珍贵的历史建筑。


「……xxx同志曾经提出要维护古都风貌,夺回古都风貌,提法没错,做法错了。因为他的重点不是保护古建筑,而是在新建筑上大搞复古主义,盖小亭子,作用是以假乱真、喧宾夺主。我很早就提出,不能这么搞。北京西站要搞小亭子,我给他写信,向他提出忠告:“‘小亭子’ 用得太多了,就会造成新的千篇一律,令人望而生厌”。但结果还是搞了个登峰造极的小亭子,花了八千万。这么大的价钱,没有盖个先进的火车站,反而盖了一个落后的火车 站。」——张开济(2004),《张开济访谈录》


「我想用几句话概括:“认真保护古风貌,精心设计新建筑,坚决不搞假古董”。北京西客站那样的设计,和现代的设计思想是背道而驰的。一个交通设施以什么为设计思想呢?那就是高效率。火车停在站台上,旅客能以最短的距离、最少的时间、最快的速度上车,这是一个火车站设计的原则。」——张开济(2004),《文化自白书》


北京西客站这样重要的地标性建筑,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其设计必定难逃戴帽的宿命。于1990年代初期主持西客站设计的前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高级建筑师朱嘉禄,在2009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民族形式是领导最初就提出的要求之一。开始我们只是在站房两端放了两个钟楼,但有关领导不同意,于是我们又改成稍微小些的亭子,还是不行,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高达30米的巨大亭子。”


90年代一位老华侨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他迫不及待地包了一辆的士,满大街游荡去寻找昔日的记忆。好心的司机把他载到西客站附近,试图向老华侨显摆一下当代北京的宏大气派。没想到老华侨满脸愕然盯着那座高高在上的亭子,嘴里喃喃自语道:“亭子搬到这里,景山怎么办!”


北京西客站的“大亭子”,图片源自网络。


PART/05摘帽


1991年北京丰台花乡“世界公园”破土动工,这是一个世界著名建筑集萃之地,是微缩版世界建筑大拼盘。一张门票即可饱览世界建筑,领略各国文化。该公园建成后引发的参观热潮经久不息,其一票难求的盛况是今天我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公园也是那时候来北京旅游的全国各族人民除了长城、故宫之外的必选之地,一时间人声鼎沸,人潮汹涌,黄牛党兴奋不已。这个公园内除了埃及金字塔,印度泰姬陵等历史建筑之外,也有曼哈顿岛上丛林般密布的现代建筑。而那些方盒子建筑的制作竟然是在山西南部的一个县城里的小工厂完成的。1992年春节期间,我曾有幸在此地目睹了雅玛萨基所设计的“世贸中心”(模型)的制作过程。当时看着倒伏在一个破旧院落地中央的假冒玻璃幕墙的方盒子,我怎么也无法把它和曼哈顿联系起来。如今世贸中心虽然已经灰飞烟灭,但丰台世界公园里的那个小世贸中心还在。


北京世界公园,图片源自网络。


90年代末,北京北三环至西三环转弯的外侧,一个极低调的建筑渐渐成型,它的形体富有变化,空间有开有合。终于有一天它褪去建筑施工防护网的时候,圈子里一片哗然。一个彬彬有礼的、谦逊的、表情细腻的建筑展现出来。这个没有大屋顶的建筑就是外研社,它的设计从空间组合到实体造型,从整体到细节把控都很到位,面材使用了京城建筑极少使用的深红色的面砖。这个建筑的主持建筑师是崔恺先生,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土建筑师。外研社的成功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比“北京风貌”更重要的是高品质的建筑,即关注建筑本体语言比运动式的口号重要。


外研社,外部呈阶梯状,崔恺提供。

外研社外部及内部环境,崔恺提供。


90年代是中国建筑市场对世界开放的峥嵘岁月,北京更是各国名手云集的一块建设热土。公共建筑争相戴帽子也像一阵风似的,刮了五六年也就过去了。之后的几年中,不戴帽子的各种大型项目呈现出报复性反弹。1998年7月,中国国家大剧院建筑设计方案国际邀请竞赛的第一轮在历史博物馆拉开了序幕,吸引了来自10个国家的36个设计单位参赛,一共提交了69个方案参加评选。


1998年8月,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展出了第一轮设计方案的模型。我曾两次前往现场观摩,看到了许多精彩的构思,还有一些有趣的人。比如在现场指指点点骂街的愤青,比如现场有拍照和画速写的院校学生,比如还有以首都工人同志身份郑重其事留言的……


许多专业人士欣喜地发现参评的方案中有许多并没有“戴帽子”,而最终中选的方案更是一个令所有人感到惊诧万分的,漂浮在水中的半球形建筑。它半遮半掩,意味深长。对于这个方案,社会各界、专业圈子里依旧是褒贬不一。但从内心里,我喜欢这个方案,我甚至觉得这是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一生中最出色的作品。国家大剧院的方案确定代表了一种开放的态度,也像上世纪末北京城市建设大张旗鼓蛊惑“夺回古都风貌”运动的一个句号,戴帽子的风潮戛然而止,又预示出接下来的更多可能。


中国国家大剧院,图片源自网络。


到了90年代末期,有一些人预言:“中国建筑业的青春期已经来临!”,其画外音是叛逆期到了,建筑师们要发飙了,京城建筑将谱写新章。也有权威人士忧心忡忡,担心中国城市,尤其北京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当代建筑实验场。我倒是以为,从早期“世界公园”的大拼盘到真正的建筑实验场乃是一个巨大的跨越,是从梦想到现实的三级跳远,体现了实力和雄心。






感谢:

崔恺、杨志刚提供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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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环境建设艺术咨询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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